第四十六章 案件重演-《女侠千古情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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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中行说说:“匈奴人口总数,抵不上汉朝的一个郡,然而缘何强大?就在于衣食与汉人不同,不必依赖汉朝。如今单于若改变原有风俗而喜欢汉朝的衣物食品,汉朝给的东西不必超过其总数的十之二三,那么匈奴就会完全归属于汉朝了。请求单于把从汉朝得到的缯絮做成衣裤,穿上它在杂草棘丛中骑马奔驰,让衣裤破裂损坏,以此显示汉朝的缯絮不如匈奴的旃衣皮袄坚固完美。把从汉朝得来的食物都丢掉,以此显示它们不如匈奴的乳汁和乳品方便味美。”

    中行说此话一出,众皆哗然。

    其实这是发生于景帝年间的事,写剧本的时间太短促,为方便行事,我照搬过来再添点油加点醋,据我推测,知道这糗事的除皇帝及近支大臣外,其余官僚所知者应该不多。所以我特别留心刘彻的反应,只见他沉坐御席,面无表情。

    单于果然听从中行说建议,将华服美食尽皆丢弃。

    戏中刘丹立刻站起来想扳回面子,说:“匈奴虽然强大,但风俗却野蛮落后。比如轻视老人,子纳父妻,弟娶长嫂,纲常混乱,而且朝廷并无礼节,服饰衣帽也看不出身份高下。”

    中行说大笑,说:“你们汉朝风俗,凡有当兵被派去戍守疆土,临行前,他们的老年父母难道不省下最好的衣物和肥美食品,把它们送给出行者吃穿的吗?”

    刘丹说:“不错。”

    中行说说:“匈奴人明确战争之重要,年老体弱的人不能打仗,故而将肥美的食品给壮年人吃喝,这样,父子才能长久地相互保护,怎说匈奴人轻视老年人?”

    至于伦常礼节,匈奴的风俗,食牲畜之肉,衣牲畜之皮,逐水草而居。战事一起,全民皆兵;战事一停,人人欢乐无事,所受约束极少,君臣关系简单。就如人的身体一样,父兄死,妻其妻,乃为何匈奴血统的纯正,故此虽然伦常混乱,所立必是宗种。”

    “如今汉朝侈言伦理,反致亲族疏远,子弑父有之,臣弑君有之,手足相残全无情义,江山易主乃属常事。况礼义弊端,使君王臣民易生怨恨。倾力造宫室城郭,使民力耗尽;行律法赋税严苛,令百姓疲累,战时不习战,闲时不得闲,高冠华服,繁文缛节,等级有序,难道有什么了不起吗?

    说到这里,中行说狂妄之态毕露无疑:“你们这些汉使,休再喋喋不休,切切私语。只须回去告诉你们那少不更事的儿皇帝,只管按时送来贡物,倘若尽善尽美,便算尽职,否则秋高马肥,便要派遣铁骑踏平你大汉疆域!”

    “砰!”的一声,激怒之下,有人踢翻了面前案几,怒吼道:“无耻小人,汉家败类,士可忍孰不可忍!”正是大行王恢。

    他这一怒,其它主战派官员情绪高涨,纷纷出言大骂中行说,反观主和派,个个耷拉着脑袋不出声,人家连“少不更事儿皇帝”这样的话都骂出来了,他们岂敢再言和睦?

    刘彻依旧面无表情坐在那里,对于身边的混乱睬也不睬,身体却僵硬得象块生铁,脸上的肌肉每一寸都绷得紧紧的,目光似乎穿透了未央宫的铜墙铁壁,射向遥远的匈奴草原。

    现场一乱,台上的演员不知如何是好,只得呆呆站着。我起身叫道:“各位大人稍安勿躁,下面的戏更加精彩,请安继续观看。”

    人声渐静,好戏继续。

    台上只剩晏七行、刘丹、中行说时,晏七行说道:“中行大人,你身为汉人,为何反替匈奴效命?”

    刘丹生气地说:“是啊,你这种行为就叫汉奸。”

    要说还是扮演中行说的演员,当初我一眼就看上他,天生的奸人材料,只见他立刻把脸一变,“桀桀”阴笑两声说道:“我告诉你们,自我入匈那日起,我就立下誓言,终其一生,要灭你大汉!”

    晏七行厉声道:“汉天子英明神武,汉廷能人济济,善兵之将更每代迭出,你想亡汉,分明痴人说梦。”

    中行说大声狂笑:“我本汉人,深知汉情,当今单于,亦唯我计是从,我只须为大单于出谋划策,管你善兵之将多少,定教你有来无回!”

    我暗叫了声好,这演员的神情语气,将那老谋深算的中行说刻划得入骨三分,简直叫人恨得牙痒痒。

    一班领兵的将领气得脸色黑红,额上青筋直冒。写剧本时,特别加重了这场戏份,就是要将杀中行的理由合理化,现在看来效果不错。

    中行说狂笑着下场,晏七行随即气忿忿地退下。场中只剩下红蝶扮演的刘丹,只见她左踱三步,右踱三步,擦着手自言自语说道:“我朝天子锐意军务,将来兴兵灭匈是迟早的事,留这中行说于敌营之中,他又素来狡诈多谋,只怕将来会成为汉军的心腹大患。我刘丹身受皇恩每思图报,今日就送陛下一个大礼,离开匈奴之前,必杀中行说。”

    红蝶那也是伶人中的极品,兼之本有几分侠气,跟我相处三天,将我的神情语气学了个八成象,宛如当日的刘丹再生一样,连我自己都看呆了。

    “嗡”台下官员们议论之声又起,大致都在说“原来如此”“这中行说该杀。”“不杀必成后患。”

    我得意地微笑,瞄向皇帝,与他锐利的目光碰个正着。

    接着,刘丹晨起,碰上被掳来的汉人奴隶,自有一番对话,谈老上单于的丰功伟绩,谈头盖骨喝酒,谈汉人女子被杀献祭的事,尤其给人以震动的是老奴隶最后的话:“汉使啊,休怪老奴去崇敬汉朝的仇敌,想我天朝泱泱大国,居然被外族欺凌到如此地步,令人羞愧啊。哪天汉朝若有如老上单于一般善战的英雄人物出现,统领大军荡平匈奴一雪前耻,老奴必定百倍千倍的敬奉他。”

    一番话掷地有声,全场静得只听得见风掠过耳畔的声音。就连卫青都一脸凝重,若有所悟。

    中行说与伊稚斜的使者上场,密谋弑君夺位之事,刘丹在旁偷听,被中行说发现,决定将计就计,要陷害汉使。

    戏剧的高潮在单于寿诞之日的祭祀大典,扮演汉家女的演员是红蝶的师姐,极是端庄娴静。当她身穿大红的长袍,缓缓步上高台,一对美丽的眼睛四下一扫,那种面对死亡从容沉静的气度,令得在场所有人都屏气敛神,痛惜无比。

    点火令声下达之后,穿着火色舞衣的舞姬围着汉女翩翩起舞,作火焰飞舞状,坐在一边的刘丹屡次起身,却被晏七行按了下去,并紧紧捂住她的口,令她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火焰中,那高贵的汉女高声发出最后的咒诅:“苍天有眼,佑我大汉,必灭匈奴!”

    美丽的脸转眼被火焰吞噬。

    为了增强效果,话外间出现老奴隶的话……

    “被献祭的,通常是汉人的女子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我看见皇帝双手紧紧握成拳状,任他再掩饰,也见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,所有的官员都昂起头颅,定定地望着火中的美丽女子,悲愤之情溢于面上。

    中行说仰天狂笑:“我们伟大的撑梨孤涂单于,乃是草原的狼王,是翱翔的雄鹰,必在统领大匈奴千万的铁骑,穿过草原,越过江河,践踏汉朝肥沃的土地,焚烧汉朝坚固的城池。杀光你们的男人,抢光你们的女人,让大汉的子民,生生世世作大匈奴的奴隶!”

    刘丹拔剑而起叫道:“中行说,我要你的命!”

    台上一阵大乱,暗藏的凶手立刻将军臣单于射杀,中行说左躲右闪叫道:“杀人啦,汉使杀害单于啦!”

    持械的匈奴士兵围上来,晏七行与刘丹并肩作战。刘丹不管不顾,奋身追逐中行说,最终将他击杀。

    晏七行大叫道:“杀出王庭!”

    激战之中,五十名期门军放声高歌,响彻云霄,正是被我篡改的岳飞的《满江红》。

    “怒发冲冠凭栏处,潇潇雨歇,抬望眼,仰天长啸,壮怀激烈……白登耻,犹未雪,臣子恨何时灭?驱长车,踏破祈连山缺,壮志饥餐胡虏肉,笑谈渴饮匈奴血,待从头收拾旧山河,朝天阙!”

    岳飞的《满江红》是一阙极具煽动性的词,从古到今凡心怀家国者,闻之莫不热血沸腾,斗志陡生。

    我把靖康耻改为白登耻,特为要提醒刘彻往日高祖吕后所遭旧辱,来激发他一雪前耻的决心!

    而演唱者又是新建不久的期门军,少年儿郎们正年轻气盛,一腔精忠报国的热血,唱起这阙词慷慨激昂,似乎踏破祈连,食胡虏肉喝匈奴的情景就在眼前!

    激扬壮烈的歌声中,进军的鼓声震天价地敲了起来,晏七行与刘丹杀出王庭,全剧终!

    刚才还晴空万里,忽然起风了,乌云渐渐遮盖了太阳,君王臣子全都安静极了,无数双眼睛依旧直直地瞪着戏台,似乎戏还没有落幕。

    现场的人全都震憾了。

    匈奴的残忍匈奴的嚣张匈奴的跋扈,匈奴对天朝的轻蔑对天朝的羞辱,过去他们只是看奏报听传闻,但今天借着这场真实的短剧,真真实实的展现在他们面前。

    戏剧这种东西汉朝本是没有的,它的表现力非常的丰富强大,远胜于一口才极佳的博士,独自一人引经据典高谈阔论。没什么比案件重演、直观教学更能深入人心的,所以他们理当震憾!如果他们不悲愤不震怒,那反倒奇怪了。

    我坐在那儿不说话。根本用不着说话。我就不信这个时候,还有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来找骂的。

    我料错了,还真有找骂的,那人就是田蚡。

    田蚡晃悠悠地站起来,慢条斯理地说:“刘丹,你如此煞费苦心,无非是想为你与晏七行杀人之事开脱罪责吗?”

    我腾地站起来,昂首挺胸凛然说道:“丞相此言差矣,中行说是我杀的,就是我杀的,与晏大人无关,我刘丹敢作敢当绝不推诿。陛下或杀或剐,或将我送给匈奴人祭天祭旗,我全认了。我只是想借此说明,对匈奴,我们已经忍了几十年了,还要再忍多久?我们还能忍多久?非得等到他们的铁骑踏破雁门关,焚烧我城池杀掳我子民,我们再来反抗?我也想问问在座各位,你们还是不是男人?男儿膝下有黄金,我泱泱大国凭什么给他匈奴年年朝岁岁贡,一个不顺心说翻脸就翻脸?你们究竟要奴颜婢膝到几时?”

    所有官员被我骂得或哑然无语或脸色通红或怒色勃然,不是对我发怒,是因羞愧难当而老羞成怒。田蚡抬手指着我怒不可遏地叫道:“你,你一个小小的御长,敢在陛下面前如此羞辱我大汉男儿,你,反了不成?”

    我瞪着他不客气地厉声道:“田大人,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。想我刘丹,不过是个女子,面对家国之辱犹能怒发冲冠拔剑而起,你们这些堂堂男子汉大丈夫,妄自领受皇恩,却不肯为陛下分忧,只知贪图眼前的安逸,文官畏战,武将畏死,殊不知灭国之祸就在眼前。如果你们大汉朝真的如此窝囊,索性就干干脆脆,送我这个为汉天子除去心腹大患的凶手罪犯前往匈奴,让他们拿我祭天也好祭神也罢,我刘丹绝无二话,必定效法那被献为祭的汉家女子慷慨赴死!”

    我真的火了,话说的要多狠就有多狠。

    “住口!!!”一声怒喝如同惊雷平地乍起,随即“咣”的一声,皇帝面前的桌案被劈成两半,汉武帝刘彻手持佩剑,剑锋指向前方,一张脸冷峻威严,杀气腾腾,似乎从眼睛到头发梢,都冒着火星儿。

    我呆住了,一干官僚也都呆住了,大家直瞪瞪地看着他们至高无上的皇帝。

    刘彻咬着牙,一字一句似乎从牙缝里挤出来:“从今日始,谁敢再言送我汉臣至匈奴入罪者,朕诛他九族!”

    说罢“呛”的一声还剑入鞘,怒冲冲转身离去,立刻前后随从一大帮,“呼啦啦”离开承明殿庭院。

    戏台上,红蝶手按佩剑,目光朝着刘彻离去的方向俏然而立,一班伶人则跪倒在地,恭送大汉皇帝陛下。

    戏台下,群臣无语,晏七行远远凝望着我,目光中有欣慰又有隐忧。

    而风声萧瑟,秋意愈浓。

    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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